close

鼓浪嶼是廈門人心頭的一顆朱砂痣,窗前的一抹明月光,是他們永遠還不完的舊。

鼓浪嶼被稱為“音樂之島”,一方面是因為小島誕生瞭無數音樂大師,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培育天才的音樂土壤之深厚:面積不足1.87平方公裡的地域,竟聚集瞭500餘傢鋼琴,鋼琴密度居全國之最。

500架被人反復提及的鋼琴,真正意味著什麼?500架鋼琴,不是500架神龕。記得80年代初,鼓浪嶼人的傢裡開始買進東芝彩色電視。十八寸的蠢笨身軀,傢人定要為她專門定做絲絨外套,天太熱不能開,雷雨天要及時關,惟恐使用過度。後來出現撥號盤電話,依舊是罩巾伺候,小心輕放。比起鼓浪嶼人對待電器的“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”,樂器們卻像不時走訪的窮朋友,彼此知根知底,禮數就馬馬虎虎瞭。這音樂,是如此日常化。它日常化到瞭“日常化”這樣的語詞都顯得過分莊重:它是貼著生命攀援起伏的藤蔓,它是閩南人見慣不驚的稀粥咸鴨蛋。

我的祖父陳臺院在菲律賓獨自打拼,每年將僑匯寄返國內養活我父親兄弟三人。50年代,祖父不惜血本專辟40元購“曼陀鈴”一把,寄回傢供年輕的父親消遣。父親閑暇時,與彈奏手風琴的大伯父、拉小提琴的二伯父與同樣拉提琴的鄰居叔叔組成四重奏。是否荒腔走板亦未可知,但據說不久疏於練習,樂隊星散,“曼陀鈴”就此失蹤。父親後來又短暫沉迷口琴與小提琴若幹年,不想以此糊口,亦不求技藝精進,那把口琴與提琴最後也不知所蹤。

到瞭我這一代,好樂之風不減,對音樂卻無任何形式上的敬畏。小提琴的琴弓是讓人又愛又恨的雙刃劍。每次授琴,隻要老師遲到,琴弓就是男孩子們互相砍殺時手握的十八般兵器;每次老師告狀,父親抓起琴弓一頓臭揍,它又瞬間變成傢法。在這些音樂之外的奮力揮動中,馬尾做的弓毛一根根地掉落下來,歲月飛逝。

在別的地方,音樂是被供奉起來的;而在這裡,音樂是貼肉長的——如《摩訶婆羅多》太陽神之子迦爾納永遠脫不掉的神聖盔甲,已經融為瞭自身的肌膚。

我常常在想,是什麼促成瞭我們與音樂之間頗為隨緣的態度?是島民耕讀傳傢的保守觀念?是相對富足的華僑傢庭的慵懶天性?是藝術等級考試的長時間缺席?

音樂從未作為急功近利的謀生手段。幾代人的音樂教育,都是無心插柳式的。聽天由命,有的最終長成參天巨木,大多數人永遠是路邊隨手捋的一把青草。

教會曾經承擔瞭音樂在島上的撒播任務。非要引經據典的話,《黃河》鋼琴曲改編者殷承宗當年踏上音樂之路頗為偶然。出生於基督教傢庭的他,替父親的大太太刷皮鞋、整理房間,賺到瞭兩美元。一美元買瞭琴譜,另一美元則用來跟外國牧師太太學習識譜。許斐平音樂天賦的展露,源於教堂司琴手的母親張秀巒某次因故缺席。當時才5歲的他手腳並用爬上琴凳,竟無需翻看琴譜,將所有聖詩無誤演奏至終場。歌唱傢兼醫生的林俊卿,祖父林溫人是廈門竹樹腳禮拜堂的創辦人,母親廖翠綢是虔誠的基督徒,他本人5歲就能演唱整部《閩南聖詩》,擔任兒童唱詩班的領唱。即使是我讀過基督教小學的祖母,在接近九十高齡依然可以瞇著白內障的眼睛,翻看歌譜。不用專業、系統的音樂教育,基督教傢庭、教堂、禮拜與聖詩,就是上一代島民的音樂必修課。

我們這一代人的音樂教育,離不開鼓浪嶼的那所音樂學校。其舊址是荒涼的雞山路上一座舊教堂。

20世紀90年代,音樂學校的學生們每周有一次音樂欣賞課和合唱課,再大一點的學生要修基本樂理,還參加弦樂合奏隊。當時條件看似簡陋,其實遭際卻頗離奇。我們的“音樂欣賞”課是在殷承宗、殷承典兄弟的祖宅(準確的說是客廳地板)進行的。當時廈門音樂學校校長是殷承典先生。他是著名音樂傢殷承宗的二哥,也是這一音樂脈絡在島上的留守男士。雞山路上,有他的殷傢祖屋,全部閩南花崗巖石條砌成,冬暖夏涼,卓妍異色,有幽森的門戶、閣樓與狹窄望不到盡頭的木梯。如果你黃昏跑步經過,倒可見到一個高大獨身帥氣的老男人,在海邊散步。尤記當初,校長打開名貴音響,塞進錄像帶或唱片,給一眾孩子講解《動物狂歡節》、《天鵝湖》、《胡桃夾子》等名曲名劇。他激情澎湃,我們都坐在地上,或玩,或打瞌睡。

如果10年前朋友們到鼓浪嶼旅遊,我可以設計出一條音樂不絕於耳的別致路線:

晚上七點鐘從輪渡碼頭上岸,抵達音樂廳,聽聽愛樂樂團或廈門歌舞團的音樂會(那裡面有我一票同學,分散坐在各聲部的最後一排);經過中華路時候放慢腳步,“babycat’s”咖啡店老板(我的鄰居)可能願意在晚飯後耍一耍鋼琴;“褚傢園”曾經有一位優秀的提琴手,再往前走是我初戀女友的舊宅,她的音準一向糟糕;到中華路47號,是我舅公們在彈爵士,大年初四的話,還有一場包括手風琴、鋼琴在內的傢庭音樂會;走進安海路,我另一位初戀女友可能剛洗完澡,她的提琴拉得木訥呆板,泛音永遠不對味;雞山路上卓姓師弟的大提琴喑啞憂傷,如今已經功力大成,他的沉默與執著灌滿瞭每張唱片。走進內厝澳,從龍山洞穿出,抵達三丘田碼頭,一路伴隨你的則是寒假回傢的上海音樂學院楊姓師妹,她總在反復練習枯燥的音階與琶音,一板一眼,如天風海濤,亙古不變。

這是封存瞭提琴的我對童年的追憶,還是對曾經生我養我的海島的最後一點致敬?可惜,我知道這一心願永遠不會落實。

不知道從何時開始,這座島嶼被迅速卷入瞭廈門的整體發展戰略。歷任政府,總有一些莫名的政策,以鼓浪嶼作為招徠資本的金字招牌。十年後的今天,鼓浪嶼每天接待越來越多的陌生遊人,徹底變成瞭四仰八叉攤著的老妓女,迎來送往間,再也沒有以往的風情。對於本土居民來說,老房子年久失修,加上醫院搬遷,人口老化,學校因為收不到足夠的學生而一間間撤銷。小島越發不適合居住,同學、師長紛紛搬走。喧囂,壓倒瞭琴聲。終於有一天,廈門人開始紛紛抱怨:“鼓浪嶼不再像當年的鼓浪嶼瞭。”

音樂正在從島上全面退潮。以此為代表的鼓浪嶼黃金時代的衰敗,已然無法挽回。無論廈門人承認與否,現在的鼓浪嶼隻是我們心頭的一杯冷咖啡,韻味不再,即便你在回憶裡,把它熱瞭又熱。



斜紋氣流導引運動襪
SEATREE ART 膠原蛋白洗面凝膠
ELIZAVECCA 小泥豬深層毛孔淨化泡泡面膜
暢銷商品【Q小舖】It’s skin Babyface 粉嫩北鼻 水氛子漾色唇露 10mL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nz7j3z1x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